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布鲁塞尔

布鲁塞尔是个自由的城市,从火车站开始就含着杂糅的气味。刚到站仿佛置身北非,再走几步,又忽然是精致利己的政客模样街区,旧墙面被火揍过似的,黑糊糊,透着一股停战间隙的狡黠。

去的几天都阴天,晚饭后常雨。第一晚错过饭点,抱着热乎乎的炸薯条回屋吃,配红茶简直仙品。第二天饭后乱步,刚吃过咖喱又飘起雨,沿路走过夜里偃旗息鼓的欧盟区,广场上为保护环境义演的音乐节,风里飘过大麻味。雨渐大,户外的啤酒杯荡起金黄色涟漪,两位女士抽着烟,谈笑继续。也就忘了这一顿难吃的中餐馆咖喱。

昨天的抵达也像冒险。巴黎交通从来不靠谱,我的火车在延误45分钟后,直接摆烂宣布取消。大批乘客因此涌向同时段的另一班车。结果两车人挤在一班车次上,每个人都假装自己是原车乘客,笑得腼腆尴尬又讳莫如深。

我在地板斜斜的过道里和德国高中生聊天,又看了会法文版《一千零一夜》(翻了半年还在第三个故事),车总算到站。到住处人困马乏,洗热水澡,和熊三唠了会电话。熊三在构想新的观念艺术,涉及重庆,美食摊,书法。我们漫天瞎聊,视频里他从被窝挪到书桌前又辗转回床窝。国内深夜了。

打完电话我就去觅食,大薯条蘸比利时特调酱(有奶油番茄油渣及洋葱),虽然夜里油炸不好,不管了。

隔天醒来在城市暴走,先往北再往东然后顺拐南下。礼拜五的街道安静喜人,走走停停,看有讽刺雕塑的公园(比利时人的幽默感比起法国佬更加恰到好处,法国人总是带着一点自矜和傲娇);几个教堂倒是还好;路过满是涂鸦又古朴生动的街区(有爬满了树的老房子,墙壁都旧旧的漆色很可爱);最后在池塘边歇脚,和家人通话,电子交流完,起身继续看绿草野花和狗。往回坐的是轻轨车,让我想起里斯本。当然里斯本更热,更蓝眼睛忧伤一些。比利时则是那种缝隙里求经营的狡黠,像下了班的政客,慵懒着赖在酒吧椅子上,喝一打啤酒,玩笑话里假意忏悔一下白天的业。是自嘲也是认命,认自己宿命般的狡黠、与生俱来的精明。就这样吧,都接过来吧,爱咋咋地。

往回走的路上游人渐多,被人潮吸引着,不小心路过那个撒尿小孩像(Manneken Pis)。记得在布拉格也见过相似的。欧洲典故太多,索性忘光比较自在,做一个白痴观光客,东张西望,憨憨一笑,“Bonjour!“ 本地人哼哼鼻子径直走过。观光客继续憨憨,吃喝玩照。

典雅的,知识性的旅游时代已经过去了。现在是碎片的,灵光乍起乍逝的动态记录年代。赶紧拍clips发动态吧。我拍故我在。(回去也记得勤传勤删,毕竟iCloud有点贵)

午餐倒吃得精致,点了名字叫 jambo du bois (丛林之歌)的啤酒,我乍一看以为是森林火腿肉。在语言将熟未熟、表达半通不通的阶段,世界像一个极为宽容的游乐场,提供我无穷望文生义的想象。

走到傍晚累了。然而住处就在市中心,傍晚的商店最热闹,成衣、漫画、唱片店。仿佛某个漩涡,我被吸引着转啊转、东看西逛,就是够不到位于中心的家。在论斤卖的vintage店里,衣服被挤压折叠在朋克音乐里。本来相中某件衫,米色底双面印花,典雅带着骚。仔细看污渍在胸口位置过于明显,算了。

最后一天是周六,周六的布鲁塞尔开启人潮模式。11点酒店checkout,我无家可归。走进某家古着店,品类少但颇别致。没有试衣间,我在店家的地下室脱试衣服,迎头一面暗沉沉镜子。选到第三件,我跟小哥说:不能再逛了,保护我的荷包。小哥笑得花枝乱颤。结账完满意出门,纸袋被塞得满满的,像一只刚吃过鱼虾蟹的大蟾蜍。

也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偶遇两个艺术家,一个梳着达利式胡子、粉色内衬衣,讲着讲着法语跑到英语去,讲着英语又蹦出法语词;另一个是店里作品的主人,一个白色上衣略显高冷的法国艺术家。话头熟了后,大哥展现慵懒模样。途中有疑似扒手的非裔顾客逛了一圈又出门,大哥狐疑着追出去,店内无人,我还替着看了三分钟的店。告别艺术家后我去午餐,吃完又撞见白衣服大哥在街上走。蹬蹬蹬,在我斜对面的街上,大鹅般走走停停。我想我平日被朋友撞见也类似模样吧,旁若无人,快乐沉浸自己的世界里。

回程的火车很安静,彼此懒得言语。比利时的班次还是比巴黎靠谱的。我有种错觉身边都是老年乘客,抬眼尽是同龄男女。看来是累了,下次带个大点的包,省力。

到家洗完澡,打开沿街的窗。街面的声音飘上来,混合着喜洋洋和黄昏倦意。过一会儿天凉了,我掩上窗户,把剩余的金骏眉喝完。

我忘了身在巴黎还是布鲁塞尔。此刻的自由就是:不思不想,对满街的悲欢无动于衷(即使窗外一万鸟群,一万警笛,一万火炮齐鸣)。

2023年4月底

布鲁塞尔,巴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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